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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07——

广场的中心喷泉是小镇不大不小的一个景点，天天人来人往驻足留步，锦鲤们耳濡目染，也学会了一些人类的语言，只不过停留在“能听懂但不能说”的阶段而已——比如江小猪就会把他从一对儿情侣那偷听来的人话翻译成鱼话，再用这些话去追另一条美丽的锦鲤。

再加上成精之后很多东西都无师自通，安岩他们能说人话其实一点都不奇怪。

但是这个技能有个致命的缺陷：他们能模仿发音，推测出词语背后的意思，却不能判断应用它的语境是否恰当，说出的话有时候就会显得很“别扭”——毕竟一般情况下没有人会跟一条鱼交流感情。

不过这种别扭的措辞貌似很对这些人类的胃口，安岩小心翼翼地舒了口气，接着装腔作势，终于在日落之前把这群人打发走。

安岩凹了一下午造型，时不时还要蹦回池子润湿身体，此刻终于解放，窝在神荼怀里直接瘫成一条死鱼。

身体上的疲乏还是其次，半天下来安岩差点被愧疚感折磨疯——他度过的短暂的鱼生中的谎话几乎都在这一天里说尽了。

幸好他的回答基本都是模棱两可，要么就是为家有喜事的人儿送上祝福，倒也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，这让安岩从毫无来由的道德批判中得到一丝解脱。

神荼轻声盘点他们现在拥有的东西。

他们的收获很丰厚：画廊学徒的一盘拆封没用完的高级颜料，雍容贵妇的一枚戒指，她的宠物狗的几声吠叫，古董行老板的一块弯弯曲曲的木头，一对老夫妻的祝福和他们的小孙女的亲吻，水池里堆成小山的银币和铜板，以及卖花姑娘挎在胳膊上的花篮里的最后一枝玫瑰。

正在抽条的男孩子缺乏营养，手臂细瘦伶仃。单薄的衣服勉强遮住手腕，在辣手摧花的秋风手下垂死挣扎。

安岩弹起来，兴奋地牵着神荼絮絮叨叨，疲累都一扫而空。他一早就想好了：他要凭自己的能力，为他喜欢的人类添一件厚实的衣裳，以度过即将到来的，漫长寒冷的冬季。

最好再能吃点好的，长点肉——凭安岩的经验，没有足够的体重，下雪的日子将会很难熬。

为此他甚至拖上了他的好伙伴江小猪，陪他演了这出“神明降临”的戏码。

当然，他们的战利品里还有第一位绅士“很遗憾，我并没见过”的回复。

听到回答的瞬间神荼倔强地昂起头，往日熠熠的蓝眼睛却不可避免的黯淡下去。

半大的男孩子难过，捏着画纸的手臂垂着。

半大的锦鲤跟着难过，鱼鳍都不知道往哪放。

安岩又想起他们初识那个夜晚。

那滴泪仿佛一直坠在心口，又像一根刺，穿透新生的细鳞扎进肉里，让他的胸腔也跟着一抽一抽地疼。

夜晚失去太阳的照耀，似乎总会让人心情低落。喜悦过后，一人一鱼无话，沉默悄然蔓延。

沉默舔舐伤口，麻木它，同时让它不那么痛苦。

但是麻木并不利于伤口愈合。

安岩用下颌蹭蹭男孩的虎口，决心打破沉默：“你别担心，我会陪你一起找家人的！”

“谢谢你…”神荼的嗓音干涩低哑，像是失去水分滋润的河滩。

安岩不放弃，把头钻进半握的掌心，如同白天一般大声预言：“总有一天，总有一天会找到他们的！”

亮晶晶的银线在路灯下一闪一闪，神荼一直紧紧抿着的嘴角终于舒展上扬。

“…总有一天。总有一天。”

他轻轻重复着这一句话，漂亮的眼睛重新燃起神采，仿佛获得了救赎。

——TBC.——